指揮家一站上指揮臺, 面對著由上百位演奏者組成的交響樂團, 儼然有君臨天下的威風。樂師們乃至于所有的觀眾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勢上。此時他操縱著這個至高無上的音樂媒體: 一個現(xiàn)代交響樂團。因為這是一組指揮無法親自一一演練的樂器, 他必須憑藉著高超的溝通語法, 讓樂團發(fā)出他心目中理想的樂音。
在排練一部即將演出的作品之前, 指揮自己得先對樂譜了解的滾瓜爛熟。他對樂曲的分句、力度的平衡必須完全了若指掌。換句話說,他一定得先精確的判定這部作品應(yīng)當發(fā)出什么樣的聲音、如何形成整體, 以及如何將樂譜上的音符轉(zhuǎn)為動人的激情。

演奏家們頃畢生精力追求完美的演奏技巧, 有些指揮在步入指揮家行列之前, 正是以樂器演奏開展自己的音樂生涯, 有的甚至能出色的演奏多種樂器。無論其出身如何, 一旦作為指揮, 就必須熟悉總譜以及所有樂器分譜, 以便向全體團員做出明晰精確并使其信服的提示。他還必須對作品細節(jié)與整體結(jié)構(gòu)交待得一清二楚, 引導團員采用最恰當?shù)姆绞絹硌莩鲞@部作品。

指揮大師們對樂團的駕馭有絕對權(quán)威。有些人甚至采用某種近乎恐怖的手段; 有些人則是靠魅力與說服力。而一些著名的大師則是自身建立起一種令人肅然尊崇的敬畏, 以其無匹的專業(yè)素養(yǎng)及對作品的深刻洞察力來感染團員。

指揮不可能都是一個模子壓出來的。有些指揮, 如塞爾 (Georg Szell)對待樂師十分粗暴, 拿架作勢, 蠻不講理。有的如伯恩斯坦(Leonard Bernstein)感情外露, 作品一有起伏, 便歇斯底里做出夸張的手勢。有的很奇怪, 像伯恩斯坦的一位老師萊納(Fritz Reiner)就只用指揮棒做出極細微的動作, 以至背對的觀眾懷疑他已老僧入定。有的指揮離不開指揮棒, 有的卻從來不用。有的嗜譜如命, 有的全憑記憶。許多人以眼神傳達旨意, 卡拉揚 (Herbert von Karajan)指揮時卻永遠雙目緊閉。

指揮的任務(wù)在于透過團員把抽象的音符轉(zhuǎn)化為具體樂音。這就不光是操作指揮棒或手勢好壞問題。指揮常會告訴別人: 用指揮棒打拍子的基本技巧很容易學會, 但交流概念的能力卻是難上加難。就像調(diào)油彩一般, 指揮必須能控制每聲部的音色、音量, 使整體聲音達到平衡。

有的指揮, 如朱里尼 (Carlo-Maria Julini),下意識地強調(diào)低音樂器, 諸如大提琴、低音大提琴及巴松管, 于是它們的音色深沉厚重。有的指揮要求盡可能的透明, 還有的則創(chuàng)造出類似管風琴的共鳴厚度。速度無疑是相當重要的, 還有一個重點就是預備拍: 指揮在起拍的關(guān)鍵時刻所醞釀的氣氛可使各聲部準確且整齊的切入, 使作者的情緒可一鼓作氣地宣泄而出。一個看似可以一筆帶過、實則會導致強烈決定意義的拍子, 會給音樂帶來決定性音色。有的指揮則每逢高潮都加以強調(diào), 有的指揮聽憑緊張氣氛自然浮現(xiàn); 另一些指揮則認為必需有意識的控制才能創(chuàng)造出緊張度。

樂團個性與作品特性是魚與熊掌兩難。指揮塑造的聲音越明顯, 音色越凸顯指揮或樂團的獨特色彩, 作品風格的掌握可能就相對的越困難。無論是 Stokowski之于費城管弦, 或者 Kussevitzky之于波士頓交響, 還是 Karajan之于柏林愛樂, 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莫不如此。指揮與樂團之間長期合作關(guān)系所形成的特色, 也許適于表現(xiàn)某個時代的音樂風格, 換了另一個時期可就說不定了。很少有那個指揮或樂團有能力表現(xiàn)所有樂派的風格。

當前有個很大的問題 (或者說是老大師凋零后的現(xiàn)在才產(chǎn)生的問題),我們偏愛的巴洛克和早期古典樂派的演奏風格, 是以擁有現(xiàn)代樂器和演奏習性的樂團來表現(xiàn), 而不是以那些熟嫻于十九世紀傳統(tǒng)演奏方式的人來表現(xiàn)�，F(xiàn)在年輕一代的指揮家面臨令人困惑的任務(wù): 學習一長串等著他們詮釋的作品風格, 從巴洛克、古典、浪漫、印象派、捷克和俄羅斯等國民樂派, 到無調(diào)性音樂和現(xiàn)代樂派。老實說, 如果他們沒能兼顧每個樂派, 我們也不應(yīng)太過苛求。須知神如 Toscanini者, 也很少指揮莫札特的歌劇。他承認在這方面自己才力不濟。 Karajan指揮布魯克納的作品可謂完美無憾, 但他的莫札特和海頓就很難令人恭維。此外在拜魯特音樂節(jié)上, 人們當然也不會推選紅透半邊天的Gardiner或是 Harnoncourt去上演節(jié)目的。

前代指揮大師都各有特色, 難以仿效。有人抱怨今日樂壇后繼無人, 一代不如一代, 但我本人相信這種說法很難成立, 因為當今已經(jīng)涌現(xiàn)真正優(yōu)秀, 甚至是偉大的指揮家。只要細心聆聽他們在音樂廳與歌劇院的演出, 以及他們錄制的唱片便可印證這一點。

僅憑唱片來判斷指揮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。演奏家們多次指出, 一張唱片只記錄了多次演出中的其中一場!!而音樂演奏中的差異可說是千變?nèi)f化, 不可能有兩次演出是完全一樣的。對指揮家而言, 樂團成員、音樂廳音響、一時的情緒等等, 僅是諸多可變因素中的少數(shù)幾種。有些指揮贊同 Nikisch的說法, 即每場演出都應(yīng)是即興表現(xiàn), 所以每一次演出一部作品, 他們都在重新創(chuàng)作。指揮在演出后常常會抱怨他對若干的演出效果感到若干程度不滿意, 并期望下次能加以改進。Furtwaengler或許是即興表演家中最出色的一位。他對只能記錄某次演出的唱片從來沒能滿意過, 所以他總是有不斷的新唱片問世, □集他唱片的樂迷們可能精于找出他多次演出間的差異。也有許多完美主義的指揮不喜歡聽他們自己的唱片, 因為即使是細微的變動, 他們也總是認為下次肯定會好過先前。

指揮大師之路何其漫長艱難, 要做的功課又是何其多。也許我們不該把指揮大師當成偉人看待, 但是對于他們所作過的任何努力、任何造成的影響, 也都是我們所該注意的。